景苑公园人多嘈杂,况且还多是老公老太。园中设施和边上那个墙壁已经发黄了的公共厕所一样,都是本世纪初建的。经过这三年的管控,在公园深处演奏各种古典乐曲的退休音乐团队也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寂寞无人的、充斥着扫兴污点的长方形壁椅,它原本是用来供游人倚靠的。这副破败的景象似乎就是为了配合整个台州逐渐衰落的情形。该死,我干嘛约乐乐来这里?汪珂寒心想。算了算了,我看佳木斯也好不到哪里去,人们都知道东北人口外流到底是什么情况。况且我和乐乐的感情事实上是根本不受这些外在环境支配的。一只苍蝇故作滑稽地跑到他脸上嗡嗡作响。去!你们这些人可以去万达,去什么酒吧,我和乐乐只要有彼此就够了。额,这谁会信?快想想办法!啊,郑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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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诚是汪珂寒的初中同学,初三毕业后已五年未见,这次趁大学放假期间来椒江耍一耍,顺便见一下这个人。郑诚:职高读了三年还到处说有一位冰清玉洁的女知识分子大老远从黑龙江跑来见他。想女人想疯了?还是说,一场伟大的爱情即将被我见证?初中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常常聚在一起写文章自嗨,“批判社会”,一起鄙视各类人群的交往活动。到了初三,郑诚突然发现再这样下去自己的成绩在台州是上不了普高的。“没有,只是我不想写了。它们都是一坨屎。”他说。而汪珂寒却依旧不以为然。这倒不是说他成绩好,而是因为这傻子彻底绝望了。谁会理解我?我初中三年,受尽了别人的白眼,好不容易从一百八瘦到一百三十斤,准备好好找个女朋友处对象一起和她考上心仪的高中。结果父母突然都查出绝症了。我们都记得那天,你凌晨一点从外婆家起来,把你妈从她那弥漫着结冻了的剩菜、使人作呕的带着血块的卫生巾、汇集了一切颓废朽物的出租屋里背出来,安置到距此不远的市中医院。你永远都忘不了,珂寒。你爸姗姗来迟,带着惊恐的表情在医院门口紧紧拉住你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仿佛你才是一个保护家人的父亲长辈,而他不过是不出世的儿童。结果没过多久“该患者”也查出绝症了。“尿毒症了不起啊?我不是在骂你妈,我是说你个人真的很贱。”初三女同学和他吵架的时候放言道。所有这些事情郑诚都看在眼里。最后,初中毕业,二人一个末流普高一个连一职都考不上,此刻汪珂寒的精神失常令他感到幸灾乐祸。
“咳,汪珂寒猜猜我是是谁。”郑诚的刻意微笑掩盖不了场面的尴尬。
“终于来了,快坐!”珂寒,你当初是这样说的。你心里事实上是在想林乐。“大学怎么样,你在学校有朋友吗?”你这样发问,因为你已经一个人度过了这五年煎熬的生活,善待你的人有很多,但却没一个能理解你每日每夜受到的折磨。你就要熬不下去了。
“当然有了。不过我知道你大概没有,毕竟环境不一样。我也觉得没什么,自己开心就够了。”
“是的。”
“林乐她等会要来,那我等她来了就走吧。现在有很多事。”
“好。”
“你和她是什么情况?总不可能老是让一个女孩子来这吧。”郑诚好奇地问。
“你知道的,当初《前进报》结束的时候,我就想,我以后一定要去北方。去找她,或者实现我的理想也得去北方。”你开始惆怅了,珂寒。你要入赘?不打算让她嫁到台州?不,她跟我说过。台州这个地方其实一文不名,而黑龙江却有苏式建筑和我心爱的姑娘。我们是新型夫妻,和其他自以为有反抗精神的投降分子不同......喂喂喂连面都没见上呢就开始想结婚以后了事啦?
太阳开始改变颜色,向四周发射出自己血红的泪水作武器,以此来抵抗夜晚的降临。“谈谈《前进报》吧。”郑诚察觉到尴尬,开始转移话题。“不是说到大学后你要重办它吗?”
“不了。我只要林子。”珂寒说。是的,你就是要这样说。不明白吗?随便点开一个左翼文章吧,他们在干什么?消费。使昔日的运动物化为文化景观。这倒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们的自主性。你的痛苦没有人体会,他们也不必体会。这群饱读诗书的人去写那些文章只是因为他们原先了解这方面的理论,是什么因素导致他们去读这些书而不是别的书?认知的秩序。每日每夜通过迎合现有的说法方式、交往方式,将自己的思想塑形!一群主导话语的帮凶,结果开始卖弄起了解放情怀,结果解放情怀也自甘被他们消费。这样,另一种形式的社会再生产就达成了。他们是我的敌人!他们每多说一句话,凝聚成形的腐朽力量就越多。这种双向奔赴令人恶心。所幸的是还有一种双向奔赴——这就是我和乐乐。我爱她。我不搞什么《前进报》了,我只要她。但愿她懂这些吧。你会把这些话说给她听吗?
“你确实与众不同!这么说不仅是我们这些凡人,你连你的同志都不要了?”郑诚笑着回应,“从小学开始你就和我们不一样。我也曾特立独行。”是啊,那次我没参加的春游,你不满莫名其妙出现的教官。人生就是这样,你明明做好了一切,但他却找你茬,气汹汹地说你不行。“我是来春游的,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你反抗他的挑衅,最后却沦为笑柄。
噢。气氛慢慢活跃,话茬直接打开了:我也怀疑你的感情,你按照别人的眼光来说完全就是个古怪的呆子,要钱没钱要长相没长相,而且按你的话说,之前你把你和所有其他女人的交往都说给她听了。那个时候她对你根本没感觉吧。这只会让她提起注意,提防眼前这个男人的可笑发作。而你倒好,直接来一句“我爱你”。这下完了,不是吗?
郑诚:或许应该找一个在乎这些理论的人。这你就不懂了。现在的情况就是,你可以把批判理论当作一种颇有门道的怪癖,社会交往中新奇的加分项,但除非你脸不要了或者是脑子不正常,否则千万别拿它当主要的交流中介。该死我就是后者。珂寒突然话音一变,异常严肃地望向郑诚:
“我认为林乐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当初是作为《前进报》的读者认识的我,后面又告诉我,她在生活中活得很痛苦,不知道怎么做。你猜我当时是怎么讲的?‘拿起存在主义的武器’!去他的吧。是的,我和这个世界的主要部分都已经断绝往来。一切的男人女人,还有伴随着我们时代的伟大进步出现的第三性——这一切我都不要。人们的往来——让我们以古代社会为例吧,那时人们的往来面对的同样是直接的距离性问题,是受自然支配的?不是!那些统治集团照样能够通过层层权力来把自己的私欲使劲实现。只有底层的小不点才会和周遭的直观的人、事物不加反思地发生关系。这是无人格的象征!这种耻辱的往来在今天不仍然是社会性强加给我们的烙印吗?凭什么把野兽的逻辑套用到人身上然后沾沾自喜地抹上秩序的关环,凭什么就因为自己的自愿为奴而去嘲笑那些反抗这条路线的、真正热爱生活的孩童?别以为她和我是网友,生活上没有什么往来,从那次‘存在主义’之后乐乐就是我的生活本身。我当然爱她,我不能不爱她,这位黑龙江的新娘是我同这个世界保留的最后一丝关系。我苦恋的是芸芸众生。”
“可能问题就在于这个‘最后一丝关系’吧。你落到网里去了。所谓‘最后一击’。”
此话一出,二人又开始感到尴尬,沉默又开始笼罩在友人的身上。
还记得小学的时候吗?一堆人仅仅因为你胖,就觉得你是怪胎,在放学后拽着你,拿矿泉水瓶的水往你头上倒。那时你怎么不揍他们?我怕有人出事,二年级的时候我把一个人鼻梁打歪了。噢,于是人们得到了乐子,你也成了笑柄。
“林乐或者毁灭,这是一个问题。”汪珂寒思忖。
时间越来慢,每分每秒都使人愈加无法忍受。时间越来越快,太阳的明亮也挡不住夜色的腐蚀,彻底让位给无边无际的黑暗。
面面相觑令人不快,但只要对方是心上人,便立马觉得看多久都不为过。怎么乐乐还没来?她还不回我消息了!“你的败笔在于,彻底地求生彻底地放弃挣扎,但却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即这个世界想让我们做活死人,任由它性子过活。”郑诚按耐不住,准备起身走人。这个点老人家们都已经吃过晚饭,准备来公园里散步。
还真是。况且你瞧瞧,小珂,事实上这几条消息根本不算什么回事,没有人会在这些文字中读出她对你或者你对她抱有某种至上的情感。相反,你纠缠个什么劲?寒风吹过,天气预报又骗人了,乱说什么最低温度15度最高温度22度。“我快要冷死了。”汪珂寒全身抖动,上眼皮那更是多出了几条褶子。他是在强忍泪流。
然而,就在珂寒忍不住要哭出来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大约十九二十岁的女子,她面容憔悴,忧郁却又激动地注视着他。郑诚感觉来活了,便也盯了起来。
“汪珂寒,我觉得你这样对一个女生是很有问题的。”对方说话了。她是谁?怎么长相和林乐发来的自怕不一样?还是先看着吧,或许是我搞错了。
“我是谁真的不重要。你们的谈话刚刚我一个路人可是全听到了。你的哲学的观点和实践,在你二人现实的关系中起到的作用都是苍白无力的。”她说。
什么结婚呀,生孩子呀,理论呀。什么鬼这些是?就是这样!天呐,天罗地网已经布下了,就等我来钻,于是我失去了在小学的人身自由权,天天补课到深夜;失去了初中的合群性,一个人自己哪本书坐到班级最后面沦为异类;最后是高中,普高都考不上,最后把人生的希望寄托在一个这辈子都没见过面的女人身上......如果我当初努点力,哪需要和一个网友......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仿佛看不见珂寒的窘境,继续说到“即使她来到你身边,和你坐一起了,现在去告诉她你网上天天和她说她不理解的话,还莫名性骚扰,现实中也没有分寸,都是正当的。她能相信吗?别说现在了,以后也不会信。成功了,你和她在一起,皆大欢喜。不成功,你也得走出来,和这种痛苦的现状斗争。你究竟是真爱她还只是把她当做脱离这些痛苦的寄托了。莫名孤注一掷。”
不是的,在我眼里他的话一直都很重要,我现在不正是......去去去,你不过是我炮制出来自我安慰的幻影而已。珂寒心想:这个人,不管她是谁,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不是因为其中道出了某种真理,而是同样的话,乐乐也和我说过,而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和我之前喜欢过的女人似乎完全一致——即爱理不理,感到厌恶。
“那该怎么办?”“有什么事直接打电话过去吧,至少不会打哈哈。”
“可我没有她电话。”
“什么!”郑诚猛地叫了起来,“你在这里坐了半天,等一个人,她说她大老远会从黑龙江跑过来,结果到头来连电话号码都没有?”
是的。这下糟了,说不定整个情况是这样的:屏幕背后一个男人出于恶趣味,故意玩弄他,乱发几张网上搜来的女生照片,说这是林乐。乱把各种话说出来,把珂寒魂勾去。这一切难道不是明摆着的?只是其中的语句不协调通通被当作爱人的可爱给忽视掉了。
“呃......”
“这女的到底想怎样?”珂寒思忖。“我的痛苦在她眼里似乎不值一提。”
女人走得越来越近了,她拿出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笑了一下。你的那个乐乐该不会在高三的时候把你拉黑了吧。是又如何,我后面还给她发邮件。她说过高考结束后会来台州找我。嗯,我明白了,这就是直男篡改记忆的方式!你知道吗?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之前被一个男的耍了,难受了一整天,但我现在不会了,你们的那点小九九我牢记在心。尤其是你,渣男骗人的时候起码还会用颜值、甜言蜜语来哄骗人家,你又有什么?
留给珂寒的又是什么?低头反复刷新着消息页面。乐乐终于说话了:对不起,车票昨晚没抢到。我明天早点起来吧。真的吗?啊那太遗憾了我都等了一整天了。sorry。上述对话真的发生了吗?除了你之外似乎没人知道。 这下算是完了。彻底沦为笑柄。四年级那次被人捉弄却没有还手,奠定了往后人生的悲剧!小珂,你知道她是永远不可能来的。唉,算了,时间已经很晚了,整整一天的折磨没有任何补偿。受骗了受骗了!只要听信一次夜半急诊的铃声,就永夜也无法挽回。汪珂寒想到:卡夫卡。
“哈哈哈。”早已惊呆了的郑诚和陷入自我拷问的珂寒又被这个陌生女人的笑声吸引。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会说这些?人为什么总是对得不到的念念不忘。越是被甩越是放不下,被珍惜的时候毫不在意,等意识到已经为时过晚。假装潇洒把人家联系方式删除,现在又莫名其妙给人家发她根本就没有感觉的消息。不过也许她会爱上你也不一定呢。毕竟她也不是某些按照文字编织而成的“独特形象”,而是一个活生生地生活在佳木斯的女孩,有属于自己的触动。我呢?我一直被哄骗,现在居然还在老年公园里看到这两个男人,一个自以为很聪明,另一个骚扰网友还沾沾自喜。听着,你把她名字改回来。只要你得到了石乐,你好好和她说话,希望也还是有的。林乐这个女人却是失败中的失败,因为关于她的构造只是一个找不到女朋友、考不上普高的魔怔人的拙劣之作。让我痛苦的不是某个女人的不理,当然,我对你们来说也只是一个女人吧?多渴望有人能理解一颗心灵,而不是拿这些破事念念叨叨。让我感到绝望的是这类平庸,一切都必不可免地在走向庸俗。哪怕是最难舍难隔的念想也不过是社会化的陈词滥调。你们呐,还是有希望的。此刻夜幕降临。爱情,战斗,革命,被人拿矿泉水倒头上的小胖子,我却只能去寻死,对吗?大家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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